【诗话文章】方伟:《濯缨集》自序
明年(2018,戊戌)腊月初六,是我六十岁的生日,想着要给我这生日准备一份礼物,同时也想对自己四十余年的诗词创作作一个小结,于是,就着手编辑这个《濯缨集》。
我写诗词的历史很漫长的了。因为出身教师家庭,加上我祖上世代书香,遗传基因和家庭环境,使我很早对诗词产生兴趣。1973年春,我在我父亲当校长的一个挨着一条大沙河的学校上初中。一个午后,我独自到河滩游玩,那一片白水黄沙绿草蓝天,突然激发我写诗的冲动。我后来一直无怨无悔地写着这百无一用的诗词,我真的怀疑,就在那一刻,我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。
我以前本有些积累,然后就是如饥似渴地阅读、背诵、抄写唐诗宋词。我上高中时,从一个同学手里借来一本唐诗,很喜欢,买不到,我就抄,用一种纸张比较厚的16开的本子抄录,正中一折为二,两边双面抄写。为要保存永久,就用钢笔打上墨汁抄。那一种本子,共抄了四大本,我用铁钉钉在一起,厚厚的,记不得抄有多少首,一千首以上总是有的。可惜,这个本子搬来搬去的,不知扔哪儿了。这种抄,最管用,我现在能记得的唐诗宋词,十之八九都是那时在抄录过程中无意背诵下来的。高中毕业,到县城图书馆借阅《红楼梦》,喜欢那上面的诗词,也是抄。这一抄,《红楼梦》的诗词差不多记得滚瓜烂熟了。还有,我上高中时,借同学的成语典故词典,也是抄,这一抄,我的汉语成语故事,差不多都记得烂熟了。袁枚说:“书非借不能读也”,我觉得,书非抄不能记也。我这么一丁点儿的学问,居然都是那时候抄书抄来的。当然,这是我写诗词的前奏,如果没有这么些积累,我写不了诗词。
1976年暑假,高中毕业,回乡务农。这时候最幸运的是和本村两个有学问的人常在一起:一是我的本家四爷,方本初公,他是医生,非常博学,我的对联功夫从他那里启蒙。另一个是我的本家兄长,方思银,也是医生,他送给我两本书,一是王力主编的《古代汉语》,一是游国恩、王起、肖涤非等人主编的《中国文学史》。还有一个是我父亲的同学,赵应修先生,因为在我家门口的高中当教员,经常到我家来玩,看到我模仿《滕王阁序》而写的第一篇骈体文《中州赋》,连呼孺子可教,急忙回学校,给我拿来一套四本《中华活页文选》。高中毕业到1977年秋高考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,我主要是读这几本书(当然,还有我父亲给我的全本《上论》、《孟子》残卷、带语体的竖排版的《唐诗三百首》等),若说全部背诵,有点夸张,但我在上师范之前,应该有一定的古典文学积累了。
1977年秋某日,我父亲从外地学校里回来,告诉我国家要恢复高考了,命我复习。因为我数学只考了6分(入学后查知的),最后就上了信师。幸运的是,学校虽然不怎么样,我却遇到了最好的老师,即萧哲安先生。他是《清诗鉴赏辞典》的第一主编,和我后来诗词上的导师林从龙先生都是学术上的好友。萧老师学问汪汪如万顷之陂,给我们讲文学史,随便一个历史人物,从生到死细大不捐,某年月日在某处做某官,写了那些诗词文章,一清二楚,如数家珍。这个对我影响最大,我后来读书,所谓研究性读书,所谓解剖归纳读书,全是从萧老师那里学来的,或者这么说,我当时是立志做像萧老师这样有学问的人。尽管我到现在也没有做到,但我真的一直在向我的老师学习着。再就是,萧老师让我真正走进诗词的门坎。萧老师本身就是一个出色的诗人,我们毕业时,他写了三首诗送别,让我抄在学校学生会的板报上,我现在只记得两句:“喜看春坛杏花雨,随风潜入万人家”,风雅之至。他后来出了一本诗集《半日楼诗抄》,还出了一本诗词论文集《长河浪花》。这些书,连同他送我的《清诗鉴赏辞典》,都还在我的书架上放着,每见之,如对师尊,如坐春风。
1979年秋,师范毕业,我就回本县做中学教员。因为会写诗词,1990年,遇到了同样喜爱诗词的黄元尧书记(其时,他刚从县长位置改为县委副书记、政协主席),次年,他就将我调到县教育局,随即调入县委统战部。因为会写诗词,遇到同样热爱诗词的时任河南农大组织部长的杨德东兄(现为黄淮学院书记),然后他将我推荐给张其峰教授,然后张教授带我去洛阳参加第三届全国诗词研讨会,然后认识河南诗词界的旗帜林从龙先生,还认识了号称黄河老人的谢瑞阶师祖(张教授夫人,我的师母马志霞女史,是谢瑞阶的关门弟子,谢晚年各种资料,都在我师母手中,故我呼为师祖)。然后我就成了河南诗词学会理事、副会长。1994年,林从龙先生还给我办了中华诗词会员证,后来这证丢了,而后来看中华诗词学会公布的会员名单居然没我,呵呵,我成假冒伪劣了,从此不提。
总之,我的诗词之路,就这么一路歪歪扭扭地走到今天。屈指算来,从在信师写出第一首合格的诗算起,尔来三十有九周年矣。且不说我上高中时及高中毕业后写的那些准诗词,譬如“秋风阵阵鸣窗纸”、“斜日临窗思旧事”、“君不见,红日光芒长万丈,可怜洞深不照临”之类,平平仄仄下来,也差不多可以算作诗了。上面这几个句子,是我没有保存但还能记得的最早的零章断句。
那么,三十九年来,我究竟写了多少诗词?答曰不知道。若按每年三百首计,差不多一万首的样子,或者更多。历史上诗人写诗的量应该普遍比较大,譬如李白,临终时将手稿万卷托付其族叔李阳冰。万卷,就算一卷一首,也有一万首,不知这个数据是否是夸张,但可以说明李白临终时,诗歌存量还是相当的多。白居易晚年也曾用心整理过自己的诗稿,还专门请人抄录为四部,我忘记他收编的诗词总量的数据了,反正也很多。那么,我四十年写一万首诗,也不足奇怪。
诗歌成就不是以量而论的。每隔一段时间,我就会将以前的作品加以遴选,也曾有结集的念头,但在洛阳时,王元明先生(张教授同学)对我说:方伟,你四十岁以前,最好不要急着出诗集,我没问为什么,但记住了这句话。终于在四十岁那年,迫不及待的出了一个小册子。这个册子,我现在都不愿意提起,因为水平太烂。我这才领会王元明先生那句话的深意:诗词,是要经过一个漫长的淘汰过程的。当时认为很好的诗词,过一段时间看,就平常了,再过一段,就觉得不宜存留。杨万里曾经“尽焚少作”,我想也基于这个原因吧。所以,今年,当我准备结集时,我就将我保存下来的诗稿从前到后过滤一遍。删来删去,从最早有诗存留的1982年截止到2016年底,大约存有一千首的样子吧。这个量已经很大很大的了。《诗经》的编成,有五百年左右的时间跨度,那么长的年代,那么多的诗人,只保留了“诗三百”。我一个人,四十年,就弄出一千多首出来。多乎哉?太多了!自选诗稿最大的问题,倒不是曹丕说的“敝帚自珍”,而是每首诗的创作,都有一个背景,或者一个故事,为了纪念,往往舍不得删去。
我曾按年代顺序编次,结果觉得芜杂为累。最后还是决定按体裁编次。计得绝句 首;律诗 首;古体 首;词 首;散曲 首;楹联 副,另有古文 篇,合为一集,名之曰《濯缨集》。
我不知道写诗有什么实际用处,我原说过,它饥不可食,寒不能衣。我若用四十年(或者说五十年)写诗词的功夫写书法,怕也该卖到两毛钱一平尺了吧?唯有写诗没听说过有卖钱的。但一从和它结缘,就再也无法割舍。若把诗词看作恋爱对象,我对它可够忠诚:诱惑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嘲笑不能屈,再加一个颠沛造次不曾弃。
我很庆幸我能和诗词走到一起。因为爱好诗词,迫使我养成读书的习惯,我就拥有相对多一些的各种知识;因为有一定的知识了,对待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变迁动荡,都会有较清醒的认知,不会轻易被万丈红尘所困惑,我性格中最可贵的超然,因此而形成。因为爱好诗词,我认识了许多同类的师长朋友,他们可能不是政治上的权贵经济上的大款,但他们是真正的贵族,见贤思齐,我也觉得在逐渐远离低俗和平庸。因为爱好诗词,我有了一个最佳最便捷的宣泄情感的工具,我的喜怒哀乐能够不滞不积,我的心理能够始终保持平静平衡,我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有今天这个我很满意的样子,皆拜诗词之赐。
我对世间万物都是持顺其自然的态度,没有必达不可之目标,没有必成不可之事功,写诗也是漫不经心的。本想请朋友帮我写个序,但怕朋友为难,不说好话吧,面情难下,说好话吧,乏善可陈。干脆我自己写几句话在前面,毕竟,我自己最了解自己。我写诗词的整个心路历程都在这上面,知人论世,方便阅读。
需要特别说明一下:我的诗词就是诗体的日记,难免会出现和各类友人交游的记录。问题是,我还有许多好友,属于离诗词较远的一类人,我的诗集中可能从来提不到。所以,一旦这本书印出来,请不要以是否在这里面出现论亲疏。
丁酉二月十一日夜
【诗人简介】方伟,1958年12月生,河南省罗山县人,号濯缨轩主人,河南省诗词学会副会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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